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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生2


湖南的山间清晨,雾气弥漫,微风拂动着薄纱般的云雾,仿佛将时间也裹入了这一片氤氲之中。村庄里一片静谧,只有山涧潺潺的流水声与偶尔传来的犬吠打破了这静谧。

村头的老宅里,一个年迈的老人正静静地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目光幽远,仿佛穿越了数百年的光阴。他是村中唯一能记得自己前生三世经历的人,名为顾长生。他的故事,没有几个人敢提及,但那些细碎的传闻早已随着风声飘入每一座屋檐下,成为村中无人敢触碰的禁忌。

他闭上眼睛,记忆如潮水般涌来,三世的沉重压在他的胸口,像是一块巨石,沉甸甸地难以呼吸。他的前生,是阴间的无尽纠葛,也是他现世无法逃脱的噩梦。

第一世,顾长生曾是一个地方长官,才情横溢,曾为科举考试的评判官之一。那一年,考生们摩拳擦掌,个个心怀大志,盼着一纸中第,飞黄腾达。然而在这些考生中,有一位名士名叫兴于唐,因文章不合评判之意而落榜。落第的打击如同沉重的铁锤敲碎了他的理想,郁郁而终。

顾长生对此并不在意,他那时是个刚愎自用的官员,心中只想着仕途,哪里会顾及那些落第考生的心境。然而,谁曾想,兴于唐死后不甘,竟在阴间上诉,将一纸状子递到阎王面前。

顾长生的记忆随着他闭上的眼睛重现,他再次回到了那个阴暗的殿堂,阴风阵阵,鬼火幽幽。无数亡魂聚集,声音嘈杂不休,皆为考场的冤屈而来。那时的他,还不曾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,直到阎王召唤他站在众鬼面前。

“你既然负责审阅文章,为何黜退有才之人?”阎王的声音如雷霆,震得他的耳膜嗡嗡作响。

顾长生心中虽惶恐,却仍不甘心认罪,硬生生地道:“我是奉命行事,主考官才是最终决定者。”

阎王冷哼一声,随即派差役去抓主考官。那一刻,顾长生心中仍抱有一丝侥幸,觉得自己不过是个执行者,罪责或许不会太重。

主考官被押至殿中,见到顾长生,也是面色苍白。他听闻阎王的审问后,辩道:“即便有好文章,但没有下属的推荐,我又如何能看得见?”

两人推诿的言辞激怒了众鬼,兴于唐率先开口,愤怒的声音震彻整个殿堂:“仅仅打板子太轻,应该挖去他们的眼睛,让他们为不识文章的罪孽付出代价!”

这句话像一把利刃直插顾长生的心脏,他本以为受点皮肉之苦便可了结,不曾想兴于唐的仇怨如此深重。众鬼的呼声愈发高涨,殿堂的气氛骤然紧张起来。阎王抬手,挥出一支令箭,两人的官服被剥去,锋利的刀刃划破了胸膛,血花飞溅,痛楚袭遍全身。

那种撕裂般的疼痛至今还残留在顾长生的记忆深处,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,那里仿佛仍有一道看不见的伤口,隐隐作痛。

阎王的话犹在耳边回荡:“尔等罪孽深重,不得推诿。此刑为汝等之报应。”

在疼痛与惊恐中,顾长生的魂魄被遣送投胎,成为陕西一户贫苦人家的儿子。这一世的他虽生在平民家庭,但心中隐隐知道自己并非寻常人,他常在梦中回忆起前生的模糊片段,仿佛一根看不见的线将他牢牢捆住。

直到土匪四起,顾长生不幸落入贼寇之中,他心存侥幸,认为自己不过是误入歧途,希望能洗脱冤屈。可当他站在堂前,见到那个审视他的年轻将领时,他的心猛然一紧。那将领,正是前世的兴于唐!

顾长生顿时觉得天旋地转,心中的绝望如同洪水般袭来。他虽未开口,但心里明白,今日怕是难逃一劫了。果然,兴于唐没有给他辩解的机会,毫不留情地将他斩首示众。

鲜血喷溅的那一刻,顾长生觉得世间所有的光芒都从他眼前消失了。他再次坠入阴间,却不甘心被兴于唐这样轻易处死,便也递上了一份状子,向阎王告状。然而,阎王却并未立即审理此案,而是说:“兴于唐阳寿未尽,待他禄命终了,再作对质。”

这一等,就是三十年。顾长生在阴间苦苦等待,仇恨和冤屈像毒瘤一般,在他的心底不断滋生。终于,兴于唐的寿数耗尽,再次被押上阎王殿。

这一次,顾长生的心中充满了复仇的渴望。然而,当他看到兴于唐那疲惫的神情,似乎有些东西悄然变化了。兴于唐被判为畜生,顾长生本以为自己会得到解脱,谁知阎王检查他的前世今生后,竟发现他曾对父母不敬,罪孽与兴于唐相差无几。

于是,顾长生也被判为畜生,化作一条大狗,兴于唐则为一条小狗。两人在北顺天府的集市上再度相遇,仇恨依旧纠缠不清。顾长生见兴于唐转世为一只金毛小犬,怒火中烧,扑上前去,试图将其撕碎。然而,小狗也不甘示弱,反咬住他的喉咙,两犬厮打成一团,最终双双死去。

他们的魂魄再度来到阴间,彼此争执不休。阎王摇头叹息:“冤冤相报,何时了结?今次我便替你们解了这孽缘,来世兴于唐为汝之女婿,愿尔等相安。”

顾长生睁开眼睛,思绪回到了现实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记忆的洪流渐渐退去。然而,他心中仍有一丝不安。三生三世的纠葛,真的就此结束了吗?

他抬头望向远处,夕阳的余晖洒在山间,天空被染成了一片血红。或许,有些东西,从来无法真正解脱。未来的日子里,他将面对的,不仅是命运的安排,更是心中无尽的挣扎。

尘世的轮回从未停歇。

顾长生坐在院中的石凳上,望着天边的晚霞,心头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沉重。他用粗糙的双手摩挲着那块光滑的石面,思绪如同那些飘散的云朵,不断漂移,时而清晰,时而模糊。

他记得自己第三世的投胎,是在北方庆云府的一个小村庄。那一世,他是个举人之子,生在书香世家,按理说生活应当顺遂。然而,随着年岁的增长,他逐渐感受到命运的暗涌。他明白,前世的纠葛并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散,反而如影随形地追随着他。这一世,他有一个可爱且聪慧的女儿,顾家对她寄予厚望,盼她能嫁入高门。然而,他心中明白,这一切不过是命运的安排,他的女儿,终将成为前世仇敌的妻子。

他曾试图抗拒过,甚至刻意避开那些与书生相关的人家,生怕招惹到前世的宿命。但命运的绳索紧紧地捆住了他,让他无处可逃。

有一天,顾长生独自前往邻郡,为科举试卷评定做辅助工作。当他走进那昏暗的评判厅时,目光无意间落在了一卷卷纸墨泛黄的试卷上。正当他心不在焉地翻阅时,主考官突然将一份试卷递到他面前,轻声说道:“此卷甚佳,顾先生以为如何?”

他下意识地接过试卷,双手微微发颤,纸上的字迹异常熟悉。他屏住呼吸,目光顺着每一行文字缓缓流动,直到落在试卷尾处的名字——李唐兴。

李唐兴,顾长生的脑中一片轰鸣。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住,呼吸急促起来。这个名字仿佛来自久远的梦境,带着难以名状的重量压在他的心头。他知道,兴于唐,再次来了。

他坐在评判席上,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,手中的试卷如同一块滚烫的铁片,烫得他无法握稳。他努力压下心中的颤抖,假装镇定地将试卷放回桌上,微笑着对主考官说道:“确实,是一篇佳作,值得取为上选。”

主考官满意地点头,随即让人传令,宣布李唐兴的试卷名列前茅,荣膺第一。顾长生目送那道传令的人远去,心中一片沉重。多年未见的仇敌,竟以这样的方式再次出现在他的生命中。

他知道,接下来等待他的,不仅仅是名分上的纠葛,还有更深的宿命纠缠。果然,数日后,李唐兴被安排住进了顾长生的客栈中。

夜晚,客栈灯火通明,窗外的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。顾长生端着一杯茶,坐在灯下,默默地等待着。他早已安排好,将李唐兴请到他的房间中,亲自款待。他要试探,要看清前世那个冤魂是否还记得两人的旧怨。

李唐兴推门而入时,顾长生抬头望去,一眼便看见那熟悉的身影。他的年纪与顾长生相仿,眉目间带着几分自信与傲气。两人四目相对,李唐兴露出礼貌的微笑,拱手行礼:“顾先生如此厚待,晚生感激不尽。”

顾长生轻轻点头,回礼道:“李公子才学出众,实在令人钦佩。我顾某不过一介庸人,今日能得一睹您的风采,实在荣幸。”

李唐兴笑了笑,接过茶杯,却并未急着饮下,而是坐下与顾长生寒暄了几句。随着话题的深入,李唐兴的神情逐渐放松,显得颇为随意。顾长生一直在观察着他,细细揣摩着他的每一句话,试图从中找出前世的蛛丝马迹。然而,李唐兴似乎并未对两人的过往有任何记忆,他的话语中没有透露出丝毫异样。

顾长生的心渐渐放松下来,但同时又生出几分疑惑。难道前世的仇怨,真的随着时间消散了吗?还是说,李唐兴只是掩饰得极好,等着某个时机爆发?

当夜,他们相谈甚欢,直到夜深才各自回房休息。顾长生独自坐在床榻上,脑中不断回放着李唐兴的言行举止,思绪纠缠不休。

第二日,顾长生便主动提出了为李唐兴订亲的打算。他告诉李唐兴,自己有一位女儿,年方十八,才貌双全,至今未曾许配。他言辞恳切,甚至透出几分老父亲对后辈的关心。李唐兴听后,略显惊讶,但旋即露出了笑意,道:“顾先生如此抬爱,晚生不胜感激。若能与顾家结为亲家,实在是我的荣幸。”

于是,这段命定的姻缘便在一片看似和谐的气氛中定了下来。顾长生的内心却充满了复杂的情感,他知道,这是他前生的冤仇,化作了今生的婚约。

婚礼如期而至,李唐兴的风度和才情引得四邻称赞,而顾长生的女儿也成了众人艳羡的对象。然而,顾长生内心却始终无法平静。他知道,这段婚姻的背后藏着怎样的过往,前世的冤屈并未真正结束。

婚后,李唐兴的才华渐渐显露,虽然他时常因仕途不顺而烦闷,但总体生活安稳。他对顾长生表现出敬重,但随着岁月流逝,隐约之间,他的态度开始变得傲慢起来。他逐渐减少了与岳父的来往,甚至时常数年不归探亲。顾长生对此并未表现出太多不满,只是静静地承受着。

但他的心中清楚,这一切皆为命运的安排,他无法挣脱。他曾多次想提醒李唐兴前世的恩怨,但每次话到嘴边,却又生生咽了下去。冤仇深重如铁,若真揭开,或许只会带来更大的伤痛。

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,李唐兴渐渐步入中年,仕途却依然未见起色。顾长生看在眼里,心中感慨万千。他知道,命运终究要把李唐兴推向那个他们二人都无力改变的方向。

终于,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,顾长生得知了一场即将到来的科举大考,他动用一切关系,千方百计地为李唐兴打点,让他得以顺利中第。

当李唐兴拿到中第的消息时,他内心的喜悦无法言喻,但他并不知道,这一切的背后,顾长生付出了多少。他只看到了光鲜的结果,却未曾看到这背后的冤魂纠葛。

从那以后,两人的关系似乎有所缓和,李唐兴也开始对顾长生表现出更多的尊敬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