道士
第一章
夜色深沉,微风掠过韩府的廊檐,带来一丝秋日的凉意。月光如水般洒在院中,映照着韩生的影子。他是个大户人家的公子,家中虽不算显赫,却也算富裕殷实。韩生生性好客,常有村中宾客来此饮酒作乐,酒席间笑声不绝,仿佛世间忧愁从未在他心上停留。
这一日,韩生再次设宴,村中的徐某也来了。徐某是韩生的旧友,常常在他的酒席上露面,二人自少年时便相识,关系极为亲近。酒过三巡,众人皆已微醺,话题从村中琐事慢慢转向了些逸闻趣事,气氛愈发热闹。正当此时,门外传来一阵轻轻的敲击声。
“叮……叮……”
韩生微微皱眉,示意家仆去看。仆人不多时便回来了,语气有些不耐烦地说道:“公子,门外有个道士,说是来化缘的。”
“道士?”韩生有些惊讶,随口问道,“打发些钱粮给他就是。”
仆人点了点头,便去投钱米于道士的钵盂。然而,道士却不肯接收,口中只道:“贫道不为钱粮而来。”家仆见状颇为恼火,转身便将门关上,不再理会。然而那道士却仍站在门外,钵盂的敲击声未曾停下,仿佛在诉说着什么无声的执念。
韩生听着那连续不断的敲击声,心生疑惑,便问道:“怎么还在敲?人呢?”
仆人无奈地摇了摇头:“那道士不要钱,也不走,就在外面一直敲。”
韩生眉头一皱,正要继续追问,忽然门口一阵微风掠过,一袭灰袍悄然而入,站在厅堂之中。正是那位道士。他的身形消瘦,脸庞被一张胡须掩盖得不甚清晰,唯独一双眼睛在微光下显得格外深邃。
韩生一时怔住,但很快便回过神来,爽朗地笑道:“既然来了,何不请入座,共饮一杯呢?”
道士微微颔首,步履轻缓,仿佛脚下踩的并非坚实的地面,而是浮动的云雾。他向众人一一拱手致意,神态安然如常,仿佛早已习惯这世俗的喧嚣。韩生见他如此从容,心中生出几分好奇,随手一挥,便招呼家仆多添了一副酒杯。
“敢问道长,何时来到村中?我竟不曾听闻。”
道士接过酒杯,轻轻抿了一口,答道:“贫道乃云游之人,近日方才落脚于村东破庙,实在无甚交游。”
“原来如此!”韩生点了点头,笑道,“我韩某自诩好客,竟不知村东新来了位道长,实在是怠慢了。”
“居士客气了。”道士声音低沉,话语简短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,“贫道听闻居士好客,今日特来讨杯酒喝,未免唐突。”
“哪里哪里,来者皆是客!”韩生说罢,便举杯敬道士,身旁的徐某却已是满脸不屑。他一向看不起这些衣衫褴褛的江湖食客,此刻见那道士一副脏兮兮的模样,更是心中暗暗不快,冷笑了一声,低声嘟囔着:“不知羞的闲人罢了。”
韩生听在耳中,却未曾在意,毕竟宴席之上,总该是以和为贵。道士却对徐某的嘲讽丝毫不以为意,仿佛没有听见,只顾着慢慢品酒。渐渐的,酒宴气氛再度热闹起来,众人谈笑风生,道士也不再沉默,偶尔插上几句,话语间透着些许风趣,引得韩生哈哈大笑。
酒过数巡,宾客们都有些醉意,而那道士却显得十分清醒,杯中酒饮了一杯又一杯,面色却不见丝毫异样。徐某见状,心中暗自不服,便故意挑衅道:“道长,好酒量!可天天如此饮酒作客,不嫌腻吗?倒不如做回主人,招待我们一番?”
这话一出口,众人皆愣住了。韩生虽心中对道士的频繁造访已有几分厌倦,但如此直言相激,未免失了礼数,正要出言缓解时,道士已然笑了。
“道士和居士一样,都是两个肩膀顶着一张嘴巴,何必分什么主客?”他轻描淡写地说道,目光淡然,却透着一丝幽深。
徐某顿时哑口无言,脸上火辣辣的,有些难堪。道士见状,却不再多言,反倒慢条斯理地说道:“不过话虽如此,贫道心中一直惦记着报答居士的好客之情。明日正午,还请二位移步寒舍,贫道定会备上薄酒,聊表谢意。”
韩生和徐某对视一眼,心中虽觉荒诞,但也不好推辞,便爽快答应了下来。
道士笑而不语,缓缓起身,拱手告辞离去。待他身影消失在门外的夜色中,韩生才若有所思地望着那敞开的院门,心中涌起一丝莫名的感觉。
第二日正午,天色晴朗,韩生和徐某结伴向村东的破庙而去。一路上,徐某不住抱怨:“那道士不过是个江湖术士,哪来的什么酒宴?我看不过是虚张声势罢了。”
韩生笑了笑,心中也隐隐怀疑。他曾去过那座破庙,那地方早已荒废多时,破败不堪,哪里可能有设宴的地方?不过他转念一想,道士言语间自有一股笃定之气,倒也不好全盘否定。
二人边走边聊,未觉已至破庙门前。只见庙门口,道士早已在此等候,依旧是一袭灰袍,目光中却多了几分静默。韩生上前拱手,客气道:“道长果然守信,韩某甚是佩服。”
道士微微一笑,示意二人跟随。
三人踏入庙中,然而刚进门,韩生与徐某皆是惊愕不已。眼前的破庙竟焕然一新,院中楼阁连绵,彩画明亮,仿佛一夜之间变成了富丽堂皇的府邸。韩生不由自主地停下脚步,心中掀起滔天波澜。
“这是何时修建的?”他喃喃问道,仿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。
道士依旧面带微笑,轻声答道:“刚刚竣工不久,二位请进。”
二人对视一眼,心中疑虑顿生,但在好奇心的驱使下,仍是跟随道士走入内堂。堂内陈设更为华丽,雕梁画栋,金碧辉煌,连韩生这般见惯富贵的人都不由心生敬畏。
刚刚坐定,便有十六七岁模样的童子上前敬酒上菜,个个衣着华贵,笑容得体。酒菜的香气扑鼻而来,韩生心中震撼之余,又不禁怀疑这些从何而来。他忍不住与徐某交换了一个眼神,皆是满腹疑惑。
席间,道士举杯相敬,笑着说道:“贫道虽不懂繁华,但今日能与二位共饮,实乃幸事。”随后他又轻轻
挥手,命童子去请“石家姊妹”。
不多时,两个女子款款走入堂中。她们一个身姿窈窕,似柳絮般柔弱,一个稍显稚嫩,眉眼中却透着几分娇俏。二人穿着锦缎长衫,步履间仿若仙子,令韩生与徐某皆为之一震。
“来,助酒兴吧。”道士淡淡道。
年轻的女子捧着拍板,柔和的旋律缓缓流出,年长的则吹起洞箫,清脆悠扬的音律在厅堂中回荡。韩生只觉得心神微颤,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,整个人都沉浸在这奇妙的氛围中,连手中的酒盏何时倒满也未察觉。
道士看着二人微醉的模样,嘴角微微上扬,挥手又命童子取来更多美酒佳肴。再过片刻,席间气氛愈发浓烈,二人神魂颠倒,已分不清现实与虚幻。道士不知何时已起身离席,缓缓说道:“二位请自斟自饮,贫道去休息片刻,稍后便回。”
说罢,他转身向南屋走去,两个美人紧随其后,替他铺好床榻。韩生和徐某见道士如此坦然,皆感心中不悦,尤其是徐某,酒意上涌,怒火也随之升起。他大叫道:“道士如此无礼,岂能忍受!”话音未落,便冲向道士的床边。然而,当他靠近那张雕花床榻时,眼前的美景瞬间破碎,映入眼帘的竟是一片破败的庙宇,一块冷硬的石头取代了美人,寒意瞬间爬满他的脊背。
“韩兄……”
徐某的呼喊声瞬间凝滞在空中,韩生只觉得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直冲脑门。他慌忙转过头,望向南屋的方向,刚才的美人、洞箫、曼妙的歌舞竟全然不见,取而代之的只是一块粗糙的石头,和那遍地的荒草。他猛地站起,脚下踉跄,心跳如擂鼓般响彻耳畔。
“这……这是怎么回事?”韩生的声音已带上了几分颤抖。他下意识地望向徐某,只见他一手抓着地上的石块,满脸惊愕,刚才的醉态瞬间消散。
“这是什么鬼地方?”徐某狠狠推开那块石头,面色铁青,心中怒火中烧。方才的一切宛若幻梦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,而眼前的场景却荒凉破败,令人心生寒意。那铺陈华丽的楼阁,锦绣衣衫的童子,以及那些美人佳肴,竟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韩生强压下心中的震惊,定了定神。他回忆起方才的宴席,越想越觉得蹊跷,那道士的从容不迫,那楼阁的突兀出现,甚至连童子的神情都显得不真实。他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四周,这破庙的残墙断瓦下,满是荒草和泥土,墙角还堆着几块陈年的石头,仿佛这一切都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