三生

夜深时分，刘公凝望着庭院里的老槐树，微风带着凉意，拂过他紧皱的眉头。他的神情透出一丝疲惫与不安，仿佛这一刻他不再是世间的举人，而是游荡在过去与未来之间的游魂。

“刘公，心事重重？这新科举人应当是春风得意之时，何故叹息？”一旁的刘先兄捧着茶盏，轻轻一笑，打破了夜的沉寂。

刘公缓缓转头，目光在兄长脸上停留片刻，似有千言万语，却最终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：“先兄，可曾想过，人这一生之后，还有何去处？”

刘先兄微微一怔，茶盏轻放桌上，“生死轮回，世人皆有惧。莫非……你有何特别见闻？”

“岂止见闻，”刘公的声音压得很低，仿佛怕这话音传出庭院，“我竟记得前世之事，三世轮回，宛如昨日。”

刘先兄脸上的笑意收敛，眼中浮现出一丝好奇和不安，“此话怎讲？”

刘公深吸一口气，似要鼓起勇气，缓缓讲述道：“前世我乃一士大夫，官居高位，权倾一时。然因权势熏心，残害无辜，罪孽深重。死后至阴曹地府，阎王判我为马，以受生前罪孽所累。”

“为马？”刘先兄不禁倒吸一口凉气，眼前浮现出刘公被鞭打的凄惨模样。

“是的，”刘公苦笑一声，“那一世，我本是豪门的骏马，皮毛光滑，体态健硕。然生于马厩，终日为奴，为人驾驭。每一次鞭打，每一次骑乘，都是对我自尊的羞辱。那股无法挣脱的愤怒与屈辱日夜折磨着我，直至我再也无法忍受。”

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来，回忆的痛苦似乎正在将他包围，“我决意绝食，以此了断生存。可即便如此，也未得解脱。”

刘先兄沉默片刻，方道：“如此死法，恐怕又是罪孽未尽。”

刘公点头，目光暗淡，“没错，死后再入轮回，我成了一条狗。”

“狗？”刘先兄轻皱眉头，“那定是比马更难熬的命运。”

“确实，”刘公的声音透着隐忍的苦涩，“狗的本能让我屈从于人的意志。被人驱使、呼喝，甚至连生理上的欲望也不再属于我自己。每一次伸舌讨好，仿佛是在嘲弄我曾经的尊严。最终，我无法再忍，选择咬伤主人，结束了自己的第二世。”

“结果如何？”刘先兄忍不住问道。

“被主人打死的那一刻，竟是种解脱。”刘公闭上眼，仿佛还能感受到那一瞬间的痛楚，然而这痛楚却带来了某种短暂的平静。

“然后，你又投胎为蛇？”刘先兄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颤抖。

“不错。”刘公睁开眼，眼神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，“蛇的生命比前两世更为绝望。黑暗中，我蜷缩在洞穴，无法找到自己存在的意义。冷血的身体令我感受不到温暖，只有无尽的孤独。每一天都是漫长的煎熬。”

他停顿了一下，眼神变得更加深邃，“最后，我选择让车轮碾压我的身体，希望通过死亡逃脱这无尽的轮回。”

“车轮……”刘先兄的喉咙微微发紧，仿佛眼前就浮现出刘公那瘦长的蛇躯在道路上等候车轮的碾压。

“车轮过后，我再次回到了阴间。阎王见我频繁投胎，不禁惊讶。我本以为会再受更重的惩罚，然而阎王却出乎意料地宽恕了我。”刘公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，“他说，因我未曾主动害人，只是想摆脱痛苦，这罪过尚且可以赦免。于是，允许我再度为人。”

刘先兄眉头紧锁，心中疑惑丛生：“但为何你会记得这些事？”

刘公的脸色微微发白，他望向远方，低语道：“大概是为了让我警醒，生前的罪孽，若不悔改，将在轮回中承受更大的苦痛。阎王留给我的记忆，便是对我最大的警示。”

庭院里的风似乎更冷了几分，夜色笼罩，唯有老槐树发出沙沙声响，仿佛在回响着某种隐秘的低语。

“这些世事……你曾与他人提及？”刘先兄的声音带着一丝谨慎。

刘公摇头，“从未。只是今日与你说起，是因为这些日子，我心中常有一种难以名状的不安，仿佛这一世的轮回又将掀起波澜。即便阎王宽恕，命运是否真能改写，我心中也无定数。”

刘先兄默然，心头隐隐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。他注视着刘公疲惫的神情，似乎看到了某种深不可测的黑暗正向他逼近。

“也许……”刘先兄欲言又止，最终低声道，“你该去庙里求个平安符，或许可以稍减心中的烦忧。”

刘公苦笑，“先兄，我已轮回三世，心中的平安岂是符咒能赐予的？”

话虽如此，他眼中却依旧透出一丝渴望。那是对命运的渴求，对掌握自己未来的渴望。然而，无论他如何挣扎，那轮回的影子似乎早已在他身后徘徊，不肯离去。

随着夜色渐深，刘公与刘先兄的对话也渐渐归于沉默。两人各怀心事，坐在庭院的长凳上，仿佛这片天地间只有他们在倾听着命运的低语。

而刘公心中的不安，似乎正预示着一场更为深远的劫难即将到来。他的轮回故事尚未结束，那深藏在命运长河中的阴影，正在悄然接近。

这一世，他究竟能否逃脱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