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木雕美人


泺河口的风,带着初秋的寒意,轻轻拂过水面,掀起细微的波纹,河边的柳树随风摇曳,似在低声私语。白有功骑在驴背上,双手拢在袖中,望着远处的天际线,心中无故升起一股淡淡的疲倦。这些年来,他四处奔波,为的不过是积攒财富,置办产业。然而,无论是布匹商还是茶叶店,纵然生意兴隆,却总有一种深埋在心底的空虚感。

驴儿忽然停下脚步,发出一声轻哼。白有功抬头,发现前方不远处,一个身影缓缓走来。那人背着一个大竹箱,身后牵着两条硕大的黑狗,狗毛油光发亮,步伐沉稳有力。那竹箱看似沉重,然那人脚步轻快,似乎毫不费力。

“嘿!”白有功心生好奇,拢住驴缰,将它轻轻一提,向那人靠近。那人抬起头,面容清瘦,鬓角微白,目光却如刀般锐利,透着几分不凡。他身上的衣衫简单,略显褴褛,然而,整个人却有种不易言说的气度。

白有功心中一动,决定打个招呼:“兄台,河边风大,路上行人稀少,不如一同结伴而行?”

那人嘴角微微上扬,露出一丝笑意,却未答话,只是继续往前走,仿佛未曾听见。

白有功略显尴尬,犹豫片刻,正准备驱驴离开,忽然,那人停下脚步,声音低沉而有力:“商人可想见识一桩奇事?”

“奇事?”白有功眼中闪过一丝好奇,反问道,“如何奇?”

那人未再多言,只是放下竹箱,解开箱扣。竹箱吱呀一声打开,白有功伸长脖子望去,心头不由微微一颤。箱内躺着一个木雕美人,约一尺多高,头戴精致的珠冠,身穿缠金彩绣的长裙,妆容精致,一双微微垂下的眼眸似乎含情带怨。她的肌肤虽然是木制,却在黄昏的光线下显得光滑温润,仿佛会呼吸。

“这……不过是个木雕娃娃罢了。”白有功虽惊叹于木雕之精美,却仍强自镇定道。

那人露出一丝神秘的笑意,低声念了一句咒语,随即将木雕美人轻轻立起,放在地上。就在白有功以为不过是木偶之戏时,那木雕美人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,紧接着,她竟缓缓抬起头,似乎在打量着周围的一切。

白有功心头一跳,呼吸急促起来:“她动了?”

“她不止会动。”那人低声说道,随即吹了声口哨,两条黑狗顿时精神抖擞地站起身来。艺人从竹箱中拿出一块小毯子,铺在一条黑狗背上,将木雕美人轻轻扶上狗背,口中低声命令着:“去,给这位客官表演一番。”

木雕美人仿佛领会了艺人的意思,骑在狗背上,轻盈地扭动着身躯。她一只手提着裙摆,另一只手如同马戏演员般高高扬起,随着黑狗的奔跑而旋转、跃动。动作如此灵活、优雅,甚至每一个细微的表情都宛如真人一般,灵动而自然。她时而像是古时贵妇般款款行走,时而又如胡姬般轻舞飞扬,令人目不暇接。

白有功的眼神被这奇景牢牢吸引住了。他从未见过如此精妙的木雕,仿佛拥有自己的意识。美人眼中的光芒似乎真实流动,仿佛可以看到她的喜怒哀乐。更为奇妙的是,她和狗的配合默契无比,像是经过了千百次的演练,却又带着些许随意的灵动,仿佛这木雕不单单是木,而是一具有魂的载体。

白有功不禁脱口而出:“这木雕美人是如何做到的?”

那艺人缓缓转过头来,目光中带着几分莫测:“商人既然有心,何不再看一段昭君出塞的戏?”

言罢,他再次从竹箱中拿出一座小小的木雕,这次是个木雕男童,身穿朴素的粗布衣衫,脸上满是天真稚气。艺人将木雕男童安置在另一条黑狗背上,微微吹了声哨,黑狗如箭一般飞奔而出,紧随木雕美人之后。

这一瞬间,白有功竟觉得自己仿佛不再身处泺河口,而是穿越到了古老的边关,遥远的塞外,那里寒风凛冽,旌旗猎猎,昭君孤身一人远嫁胡地。而此时此刻,木雕美人和男童就如同昭君和她的随从,踏上了这段悲壮的旅程。

看着这神乎其技的表演,白有功的心头不由生出一股复杂的情感。那木雕美人每一次的回眸,每一次的举手投足,都仿佛带着难以言喻的哀伤和期盼,像是在诉说着她的命运,又仿佛在与观者无声对话。

“这……这木雕美人究竟是如何做到如此灵动的?”白有功的声音已经不再平静,心中充满了疑惑与震撼。

那艺人未直接回答,只是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容:“世上有些事,远比眼睛看到的复杂。商人你若有缘,总会知道。”

白有功听着他那不着边际的话,心中越发觉得奇怪,却又无法多问。正当他准备再探询几句时,那艺人却忽然打了个口哨,两条黑狗便乖乖停下了脚步。艺人轻轻拍了拍木雕美人的肩,似乎是在示意表演结束。那美人缓缓转过头来,轻盈地下了狗背,站在了原地,眼中却似有万千故事未曾讲完。

“商人,你看得还满意吗?”艺人一边收拾竹箱,一边轻描淡写地问道。

白有功愣了一下,心中忽然涌起一种难以言喻的冲动:“这木雕美人……可卖?”

那艺人闻言,抬头看了他一眼,目光深邃,带着些许嘲弄:“木雕美人可非凡物,商人你若执意想要,恐怕要付出非凡代价。”

白有功被那目光刺得心中一凛,仿佛他在某种不可见的规则中触动了禁忌。他抿了抿嘴,心中满是疑惑和纠结,却又被那木雕美人深深吸引。

“什么代价?”他低声问道,声音里有些颤抖。

艺人轻轻一笑,转过身去,留下了一句话:“若有缘自会相见,不必强求。”

言罢,他牵着两条黑狗,缓缓消失在了河岸尽头的薄雾中,仿佛从未出现过一般。白有功立在原地,风吹乱了他的衣襟,然而他心中的波澜却远比泺河的水面更加汹涌。

那木雕美人的回眸,像是烙在了他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