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缢鬼


夜色渐浓,乌云遮住了残月,只有微弱的烛火在昏暗的房间里摇曳不定。范生斜倚在木榻之上,双目微闭,耳边只有油灯燃烧时发出的微微噼啪声。房内的陈设极为简单,几件旧家具摆放得略显疏远,房中的潮气混杂着一股隐隐的霉味。他刚结束了一天的旅途,筋疲力尽。疲倦逐渐在他的四肢蔓延开来。

他原本以为,这不过是一个普通的旅店,躺下休息便可安然入梦。然而,心头那股隐隐的不安却始终如影随形,无法抛去。范生自小常听闻鬼神之事,但自觉不过是乡里传言,不曾真信。他沉入半梦半醒之间,偶尔还感到有风从门缝中拂过,让人脊背发寒。

突然,门外响起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。范生猛然睁开眼,眼前的烛光忽地摇曳得更厉害了,仿佛有一阵凉风不知从何处袭来。就在他疑惑之时,门吱呀一声,被推开了。

进来的是一个身着朴素的丫环,手中捧着一个布包。范生心中微惊,但他并未作声,只是静静看着那丫环走到房间中央,放下布包,动作熟练地从中取出一件件衣物,整齐地叠好,摆放在椅子上。她又拿出一只雕花的镜奁和梳妆盒,小心翼翼地摆在桌案上,仿佛每个动作都充满了多年养成的习惯与恭敬。

范生皱眉,这一幕无端让他生出不安之感。他明明住在一间单人房中,并未邀人同住,为何突然闯入一名丫环?难道是住店人安排错了?

“姑娘,”范生终于开口,声音有些发干,“你走错房间了吧?”

然而,丫环仿佛没有听见,依旧默不作声地忙碌着,摆放好物件后,朝门外低头行了一礼,悄然离去。门再一次合上,仿佛从未开启过一般。

范生的心跳逐渐加快,手指轻轻扣着榻沿,心中隐隐有些惶恐。他告诉自己也许是看花了眼,可那细密的脚步声和衣物的陈列无不显得真实可感。他站起身,慢慢靠近那椅子,上面摆放着的是女子的衣裙,做工精细,布料也十分华丽,似是专为喜庆场合所穿。

还没等他进一步思索,房门再次开了。这一次走进来的是一位少妇,年纪不过二十出头,容貌秀丽。她穿着一件淡紫色的长袍,衣袖随着她的动作轻轻飘动。她步履轻盈,目光专注地盯着桌案上的镜奁,似乎根本没注意到房内已经有他在。

范生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,想要呼唤,却无法出声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妇坐在桌案前,打开镜奁,取出梳子,开始一丝不苟地梳理她的乌黑长发。她的动作柔和而从容,仿佛已经无数次重复这套动作。她梳着发,轻轻挽起发髻,插上珠钗。对镜自照时,少妇的眼神透着一股不易察觉的忧愁与哀伤,像是要把什么压抑的情感藏于心底。

范生的手心开始冒汗,冷汗顺着他的后背滑下。他不敢妄动,只能静静看着眼前这一幕。他本想站起身去阻止这莫名的闯入者,却觉得脚步沉重得迈不动。

丫环又一次进来了,手中端着一盆清水,恭敬地放在少妇面前。她拿起水壶,轻轻倒水,动作不疾不徐。那种气氛,让范生感到极其诡异。少妇在镜前轻轻漱口洗手,动作优雅得像是一位世家贵妇。

盥洗完毕后,丫环递上手巾,随后悄然退下。房间里只剩下少妇和范生,烛火忽明忽暗,仿佛被无形之手拨弄着。范生一动不动,眼睁睁看着她从包袱中拿出一件件鲜艳的新衣裳,缓缓穿上。她的每一个动作都似曾相识,像是重复过无数遍。

少妇整理好衣襟,端坐在镜前,久久不语。她的目光无意间扫过范生,但没有任何反应,仿佛他是空气,或是无关的影子。

就在范生以为这一切已经足够奇怪时,少妇缓缓从包袱底部取出了一根长长的丝带。范生的瞳孔猛地一缩,他几乎意识到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——那是一条绞带,长而结实,似乎早已被选定用于某种可怕的用途。

他想开口阻止,却像是失去了声音。少妇面色如常,步履轻盈地走到房间中央,将绞带一端系在房梁上。她动作轻柔,仿佛只是做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。

范生的呼吸变得急促,心跳如鼓。他试图站起身,但身体仿佛被某种力量钳制住了。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少妇踮起脚尖,将头慢慢探入绞带的圈中,脖子轻轻一套,那根绞带顿时将她脖子勒紧。

“住手!”范生终于发出了沙哑的喊声,然而已经晚了。

少妇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,双目紧闭,眉头皱起,舌头从唇边伸出,嘴角带着诡异的笑意。她的身体在半空中微微颤动,仿佛挣扎过后又归于平静。片刻之间,那个美丽的女子就变成了一个缢死的鬼魂。

范生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,他惊恐万分,连滚带爬地冲出了房间,几乎跌倒在地。他的喉咙干涩,口中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他疯狂地跑向店主人居住的前厅,颤抖着喊道:“有人吊死在我的房间里!”

店主人闻言,面色一变,匆匆随他赶去。然而,当他们推开房门时,房内却是一片寂静,哪里有什么少妇与丫环,连那件华丽的衣裙也不见了踪影。

范生目瞪口呆,仿佛自己刚才所见的一切都是幻觉。他环顾四周,蜡烛还在燃烧,空气中依然弥漫着淡淡的霉味。

店主看着他的脸色,低声道:“你所见的,莫非是我那早逝的儿媳?她三年前吊死在这房中,怨气未散,时常有客人遇见她的魂魄。你莫要惊慌,此事我们也早已习惯了。”

听着店主的话,范生的心头一片冰冷。明明刚才所见的那一切是如此真实,如此近在咫尺,可眼下又似乎只是南柯一梦。空气中仿佛依然残留着那少妇临死前的叹息声,若有若无,带着不甘与哀怨。

这一夜,范生再也没有合眼。他躺在床上,耳边仿佛还回荡着那轻轻的脚步声。那个少妇究竟为何吊死在此?她又为何每夜重复着临死前的种种?这些疑问如缕缕寒风,不断在范生的心头徘徊,久久挥之不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