饿鬼
初春的夜,寒意未消。镇上的集市虽说零零散散有些许人影,却早已没有了热闹的气氛。昏黄的油灯在铺子前摇曳,投下一片模糊不清的光。铺子里,伙计正打着盹儿,手中的算盘被握得紧紧的,仿佛守着仅剩的一点财物。
“喂,给我些吃的。”忽然,门口传来一道粗哑的声音。马永蹲在地上,双手抱着肩膀,浑身瑟缩,穿着一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破棉袄,鞋子上的泥巴已经结成了块。他仰起脸,那双眼睛布满了红血丝,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贪婪。
店里的伙计一下子警觉起来,瞥了他一眼,冷哼了一声:“又是你这饿鬼,吃白食的家伙!”他手上的算盘啪嗒一声合上,站起身来,走到门口,挡住了马永的去路。
马永毫不在意他恶劣的态度,嗤笑一声:“饿了,就吃,谁还能拦得住?”话音刚落,他竟伸手去抓摊位上的馒头,手上的指甲带着污垢,格外扎眼。
“滚!这是买卖地方,谁让你动的!”伙计一把推开马永的手,眼中闪过一丝厌恶。他往四周看了看,怕有别的客人看到这副场景,低声威胁道:“快滚,不然我可喊人了。”
“喊人?有本事就喊啊!”马永咧嘴一笑,露出几颗黄黄的牙齿,眼神中满是不屑。他已经习惯了这些侮辱,不论是在这镇上,还是在乡里,他都没被当作人来看待。贪婪,懒惰,这些标签早已深深烙在他身上,成了他与人交往的唯一标志。
伙计见他如此无赖,气得脸都涨红了。正要动手,忽然听到一声温和的声音传来:“且慢。”
声音从集市的另一端传来,随即走出一个身形佝偻的老人。他身穿一件破旧但干净的长袍,脸上满是岁月的刻痕,眼神却依然清澈。正是朱老头。镇上的人都知道他曾经风光无限,甚至在外乡有过不少财富,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。如今,他归隐乡间,过着与世无争的日子。
“朱老爷。”伙计见到他,态度立刻软了下来,“这人天天来捣乱,实在没法再忍了。”
朱老头摆了摆手,走到马永身前,目光温和地注视着他,“马永,咱们乡里乡亲的,日子难过我也知道。你若真有难处,来找我便是,何必在这儿抢人东西吃呢?”
马永低下头,没有说话。他其实也不愿再过这种日子,可他懒,什么活都不愿做。别人瞧不起他,他便索性让自己变得更加不堪,好像这样就能摆脱生活的困境似的。他的眼神晦暗不明,像是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。
朱老头叹了口气,掏出几文钱递给伙计,“这些我来付吧。再给他拿些吃的,别让他挨饿。”
伙计虽不情愿,但朱老头是乡里少有的德高望重之人,他也不敢多说什么,只能哼了一声,拿了几个馒头递给马永。
马永接过馒头,低声说了一句:“谢谢。”他转身就要走,脚步却有些迟疑。
朱老头看着他单薄的背影,眼中闪过一丝怜悯,“马永,跟我回去吧。我这里还能容你一宿。”
马永顿了一下,回头看了他一眼,眼神复杂。他心里清楚,朱老头是真的对他好,可他自己却觉得不配,也不愿接受那份善意。他咬了咬牙,最终还是点了点头。
一路上,朱老头走在前头,马永默默跟在后面。街道上的寒风吹得人骨头发疼,马永的脚步渐渐拖沓起来。他低着头,手中的馒头被他紧紧握着,却迟迟没有吃。
“饿了就吃吧。”朱老头停下脚步,回头看着他,语气柔和。
马永沉默了片刻,终于撕开了一口馒头,粗鲁地咀嚼着。他一边吃一边瞥向朱老头,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。也许是愧疚,也许是怨恨,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。
朱老头的家就在镇外的一座破旧宅子里,虽不算富丽堂皇,但胜在整洁。屋里燃着一盏油灯,昏暗的光线让四周显得格外安静。
“坐吧。”朱老头示意马永坐下,“你这几年过得不容易,我知道。但人不能总靠着这点运气过日子,总有一天,你得靠自己谋条生路。”
马永捏着馒头的手一顿,抬头看向朱老头。他嘴角抽动了一下,最终冷笑道:“生路?我这种人,哪有什么生路?靠着这双手,连口饭都赚不来。”
朱老头叹了口气,从怀中掏出一小袋钱,放在桌上,推到了马永面前,“这些你拿去吧,做点小生意,总比四处乞讨强。”
马永愣了一下,目光停留在那袋钱上。他喉结滚动了一下,仿佛在心里做着激烈的斗争。半晌,他猛地伸手抓住了钱袋,眼中闪过一丝狠厉,“谢了,朱老爷。”
朱老头见他如此,也不再多说什么,只是叮嘱道:“记住,钱财是身外之物,若你能放下那点贪念,或许还能过得好一些。”
马永没有回应,揣着钱袋,起身离开了朱老头的家。
冬日的风再次袭来,他却感到一股难以言说的焦躁。他手中紧握着那袋钱,脚步却越来越快,仿佛身后有无数双眼睛在盯着他。他走得越来越急,最后几乎是小跑着回到了自己破旧的茅屋。
马永推开门,屋里阴冷潮湿,一股霉味扑面而来。角落里的草堆就是他的床,几张破布堆叠在一起,勉强能抵挡些寒意。他坐下来,心跳依旧急促,仿佛刚刚的善意让他格外不安。
“放下贪念?哈哈哈,老头子还真是天真。”他自嘲地笑了一声,紧紧握住手中的钱袋。对他来说,这才是真正的生路——靠这些钱,他总能在集市上换来吃食,再撑上几个月。至于以后,那是以后的事。
他仰倒在草堆上,闭上眼睛,思绪渐渐模糊。就在他即将入睡时,忽然听到门外传来轻轻的敲门声。
“谁?”马永猛地坐起身,心里陡然升起一丝不安。这个时候,谁会来找他?
门外没有回应,只有风声呼啸,带着冬夜特有的寒冷。他犹豫了一下,最终还是起身走到门口,伸手去开门。
门缓缓打开,月光洒进来,却见门外空无一人。马永皱了皱眉,正要关上门,忽然一道冰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:
“你欠的,总要还。”
马永只觉得后背一凉,浑身汗毛竖起。他猛地回头,却发现身后空荡荡的,屋里依旧是那副破败的模样,什么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