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鬼哭


秋夜的风,夹杂着细雨,轻轻敲打在王七襄宅院的屋檐上,带来了一丝凉意。谢迁之乱刚刚平息,城中余烬未散,黑烟还在隐约缭绕。城墙外,流民和残兵正在打扫战后残酷的痕迹,尸横遍野,血水顺着街道的石缝慢慢渗入地下。即便是大白天,天空也始终晦暗,仿佛被战乱和怨气压得透不过气。

王七襄的宅院,曾经是这座城里最宏伟的府邸之一,如今却成了叛军聚集的据点。那些强盗贼兵横行无忌,把宅院糟蹋得不成样子,院中的台阶上依旧残留着深红的血迹。王七襄带着几名仆从艰难地走进这片废墟,脚下是被官兵屠杀的贼兵尸体,一具一具地堆叠在院中。他眯着眼睛,面色阴沉,看着满院的惨状,长叹了一口气。

“收拾干净,今晚我们就住在这里。”王七襄声音低沉,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。

仆从们战战兢兢,手里拿着扫帚和水桶,一边清理血污,一边时不时向院子深处瞥一眼。他们的心中都明白,这座宅子里聚集着的怨气不容小觑。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沉重的云层像一张厚重的帷幕,压得人喘不过气来。

王皞迪,是个年轻的书生,儒雅斯文,一直以来仰慕王七襄的学识。此时,他被请到这座宅院借住几晚。傍晚时分,他穿着一袭淡青色长衫,手持一本卷书,信步走入王宅。尽管他面上镇定,心里却忍不住有些发毛。白天仆从们讲起了宅院的鬼怪传闻,虽然他一向不信这些邪物,却还是不自觉地回忆起那些阴森可怖的故事。

他坐在房中,烛光微弱摇曳,映照在陈旧的木制家具上,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腐朽的味道,似乎还带着些血腥气。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,发出呜呜的声响,像是鬼魂在低语。

“书生一介,竟然也会害怕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。”王皞迪轻轻自嘲一笑,低头继续阅读手中的卷册。

夜色更浓,四周静得可怕,连外面的虫鸣声都似乎被这片寂静吞噬了。忽然,一阵细小的声音从床底下传来。

“皞迪……皞迪……”那声音极轻,似有似无,像风穿过叶隙般幽幽回荡。

王皞迪微微一愣,心中疑惑,低头朝床下望去,床下漆黑一片,什么也看不见。他的心跳骤然加速,额角沁出了一层冷汗。

“是错觉……定是错觉。”他在心中暗暗告诫自己,努力压下那一丝不安。可那声音却越来越清晰,仿佛离他越来越近。

“皞迪……皞迪……”声音依旧低沉,却透出一股诡异的凄凉。

他猛然站起身,朝四周望去,屋里依然空无一人,只有烛火在摇曳中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影子。就在他正准备再次坐下时,那个声音突然变得尖锐而刺耳:“我死得好苦啊!”紧接着,一阵凄厉的哭声响彻整个房间,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,将他团团围住。

王皞迪心里一紧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他强作镇定,压低声音:“谁……是谁在作祟?”

哭声没有停下,反而越发刺耳,仿佛无数个声音在一起哀嚎,那种来自深渊般的痛苦,让他感到头皮发麻。就在他进退维谷之时,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。王七襄手持宝剑冲了进来,眼中闪烁着一丝寒光。

“大胆鬼物!不知这是谁的宅院吗?”他厉声喝道,剑指床下。

空气中骤然安静,所有的哭声似乎瞬间消散。王七襄紧握长剑,眉头紧皱,片刻后,屋内传来一阵“嗤嗤”的笑声,低沉却带着嘲弄。那些声音仿佛在讥讽王七襄的无知与无力。

“你们不认识我王大人吗?再敢扰我宅院,我定叫你们魂飞魄散!”王七襄扬剑猛挥,剑锋划破空气,发出一声尖啸。

周围的笑声渐渐散去,似乎消失在了空气中,但一股阴冷的寒气仍然萦绕在屋内。

王皞迪大口喘着气,喉咙干涩,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王七襄收起长剑,面色如常,走到王皞迪身旁,拍了拍他的肩膀:“不用怕,不过是些无知的小鬼。我明日就请和尚道士来开设水陆道场,超度亡魂,定叫它们不敢再来。”

王皞迪点点头,但心中的不安却依然未散。那哭声中透出的绝望,似乎比他所想象的更加深沉。


第二天,王七襄果然请来了一批和尚和道士,在院中设下了道场。梵音袅袅,诵经声在空气中回荡,仆从们手持香炉,恭敬地站在一旁。王皞迪站在远处,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庭院中的每一个角落,似乎随时会有一双幽怨的眼睛从黑暗中盯上他。

夜幕降临时,王七襄站在庭院中,手持符纸,口中念念有词,最后将符纸焚烧,化作青烟升入空中。他吩咐仆从们抛洒鬼饭,米粒四散在地,瞬间点燃了四周无数的磷火。那些磷火像幽灵的眼睛,在黑暗中闪烁跳动。

王皞迪站在廊下,望着眼前的一幕,不由得心生寒意。这些冥冥中无法言说的存在,似乎并不是那么轻易可以化解的。就在这时,庭院中的一个角落传来一阵窸窣的声响,原本病得奄奄一息的看门人,忽然像刚从梦中醒来一样,伸了伸手脚。他的妻子见状,惊喜地上前喂他吃东西。

看门人却摇了摇头,声音沙哑:“刚才主人在院子里施舍饭食,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吃了。所以现在不饿了。”

王皞迪心中一动,这看门人的话语,隐隐透出一丝不寻常。他低头看着地上微弱的磷火,似乎那些鬼魂在食物面前得到了暂时的安宁。但这安宁能维持多久?亡魂是否真的就此得以超度?

夜色越来越深,磷火逐渐熄灭,院中恢复了死寂般的安静。